二解(下)-《杯雪.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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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瞿宇却于这时“哈、哈、哈”笑了三声,真气运行时本不宜开声,他这时以声助势,分明不惜伤身毁气也要以逞一胜。杨兆基提气抵挡,拦得更凶。

    众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口,一个个张大了嘴却没一人出声。却听这时堂上轻轻响起了三下击掌。这三声极怪,似有音乐节奏,外人听了极为舒服,瞿宇与杨兆基却面色一变,然后冷汗大出。原来两人正都加剧提气运力,瞿宇正精守玉枕、气走泥丸,那三声适时而出,分别打在瞿宇气行泥丸,意守渊腋,神离枕骨的关口。瞿宇一惊,一口气上不来,登时心如死灰,心想:杨兆基哪里请来这么高明的帮手,分明深谙六合真气,我命休矣!但他一惊之下,杨兆基的内力却并没乘虚袭来,瞿宇注目向杨兆基望去,只见他脸上惊诧之色只有比自己更甚。原来杨兆基正气走督脉,将至尾闾时,就听到一响。他心头一震,忙凝神紫府,可精气将聚未聚时,偏偏又是一响,他体内真气骄躁,直欲控制不制,四处乱窜。他已顾不得伤人,大惊之下,先求自保,忙各处收敛,于四肢百骸之中全力安抚那狂逸的真气,只求能意守丹田,精还离舍。他此念虽动,也不知收不收得住,但却在这时听到第三声响,然后、四肢百脉的气息闻声一顺,如涓滴入海,转眼还纳丹田。他两人一惊之甚,已强过对彼此的敌视之心,都无心对战,运息内检了一番,发觉无异,便双双跃开,向堂中东首道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众人只见厅堂东南角站起个身穿旧白衣裳的少年,不答二人问话,却泠然吟道:“六合一粟,谁稼谁种?藏之沧海,谁舍谁收?出自泥丸、行经函谷,反吐紫府、外照额颅。三里何为?六奚奚适?带脉之下,如流如注……”只听他口中不停,念出一大段歌决来。厅中旁人不觉,但瞿宇与杨兆基、连同郭千寿与刘万乘,却齐齐面色大变。

    只听那少年朗吟了好一刻才止住,淡淡道:“你们要争这六合门武功的门主吗?我看你们也不必争了,这《六问》你们全都见过,如果答得出,这武技上的门主争不争都是你的,如果答不出,争得了也不过是得了个虚名而已,又有谁服?”

    这《六问》原是六合门中一位前辈高手就本门武功做出的六项疑问,针贬所至,令所有精习本门武功的人都不由一阅之下、心空手冷。那六问问得实在太厉害了,直动摇本门武功的基础。众人只知那位前辈武功甚高,但为人怪僻。他既想出了这六个问题,心中一定有答案,但不知为何不一并写出。这六问难倒前后数代无数人。据说瞿百龄当时触手这《六问》时,每一问读下来都令他汗出如浆。他也没讲这《六问》最后他通了没有,只说,读此《六问》,如有所得的话,功夫自会进入另一境界,远非六合拳、六合枪、六合真气这些套路俗品可比。众人虽有些不信,但体察他所成就,也不由不服。在场六合门高手四人,要以瞿宇武功最高,也最为震动。伯父在世时就曾无数次督促他读《六问》,但他自作聪明,总认为那是前人做的局——专门难为后人的,所以总是虚声应付——这也是他以已度人。四人本在名利场中争杀厮抢,不意被那少年冷冷一篇话说得如一头凉水浇下,冰寒彻骨。那少年这《六问》还没问完,他们已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地了。

    场中无人能答,却不乏众口纷纭,一片杂乱。却见沈姑姑身边那个憨实年轻人忽然嘴唇轻动,低声道:“六合之前,渺不可述,六合之后,才有这六合拳、枪、真气。所以孔子说‘敬鬼神而远之’,又说‘子不语怪力乱神’,是为六合门立门处世之法门,也是六合拳、枪的精义所在。那《六问》其实问得是六合之前的事。六合之前,空空茫茫、本无一物,更无精、无气、无神,也无心、无意、无形,又何来六合?此问无答,又何必发问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很低,堂中人交头接耳,蝇蝇声起,本易被忽略过。弋敛却似听到了,诧然望向那憨实小伙儿。似没想到会有人能答到如此地步。

    这时却听那沈姑姑道:“他们英雄子、男儿汉,争的自是这武功的门主了。”

    她本来一直没有开口,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她。她扫了堂中一眼,然后才施施然道:“先夫撒手西去,遗下我孤寡之人,本已了无生意。但百龄他生前有个遗愿,愿收我娘家甥儿冷超作他螟蛉义子,以后一派家业都交付与他,只是不曾当众说得。他这主意一半是为体惜小妇人的意思,也有一半是出于自感无后。先夫一生德行不用我说诸位也是深知了,他这点遗愿,我无论如何也该代他办到。”说到这儿,扬声道:“超儿,过来。”

    她身后那憨实少年颇为不好意思,上前叫了声:“姑姑。”

    他姑姑却不容他说话,已携起他手道:“这就是我甥儿冷超,也是百龄所收义子。超儿,你今天才赶到,你义父生前无后,这孝子的位置,须你充得了,今日当着众人之面,快快磕个头。”

    那冷超似是不愿姑姑把他与瞿百龄义父义子的关系公诸于众,但对那老人甚为尊敬,闻言应道:“是”。当下跪下就要磕头。沈姑姑说话时,瞿宇本楞着,这时才缓过神。他久已防着这位‘小伯母’,一直用言语压制,没想她果然有鬼,更没想到她会抓在这个节骨眼开口。——冷超这个头可磕不得,如果磕下去的话学问可就大了,瞿宇虽暴躁,也是深明利害之人,当下用手一抓冷超左肩,说道:“且慢。”

    冷超一愣,瞿宇已向郭千寿三人道:“三位师叔,这话你们可曾听说过?”

    郭千寿、刘万乘、杨兆基三人齐齐道:“没有听过。”他们本争的就是这六合门,知道沈姑姑出此一策,若应了她、这事必有纠缠,如何肯再多上一个人分这一杯羹。

    旁观众人本已猜不出瞿宇和他三位师叔争夺门主之事该如何收场,这时却见又有岔头出现,不由齐齐兴奋。沈姑姑道:“超儿,把你义父的信拿出给他们看看。”

    那冷超迟疑了下,似极不情愿,无奈他姑姑追逼,只有掏出一信,瞿宇一把抢过,见封皮上正是伯父手迹,他一转念,就把这信转交给刘千乘。他想沈姑姑一向心机极深,她既开口,这话多半有点儿影儿,只是自己坚决不能承认,但和沈姑姑反目之事不妨交给三个老头来做。

    刘千乘已抽出信瓤,开口念道:“小超义儿……”一愕抬头,冷超似已目含湿意,只是不肯让众人看到。沈姑姑道:“众位听见了,这可不是妾身空口白话。小超、你义父灵前,别人不让你磕这个头、难道你就磕不得了吗?你这模样,还配称他为义父?”

    她这话说到后来,已微带冷笑,果然极为厉害,正击口冷超心口。只见他一咬牙,不理瞿宇搭在肩上之手,已向下磕去。瞿宇一惊忙伸手去扳,却没有扳住,被他一磕到底。瞿宇见他硬来,不由大怒,见他还要磕第二个头,当下手上加劲,他这招已用上‘虎爪’之力,冷超如果还是硬来,不怕他肩骨不断,没想那少年性子极犟,又向下磕去,瞿宇实没料到他腰肌那么好,只凭一腰之劲就可抗拒自己的腕力,身子反被他带了一晃,冷超这一头又磕到了底。

    场中人本望着沈姑姑,这时才注意到冷超。瞿宇从出道至今,有伯父护着,一直顺利。连同今日之战,虽未胜得,但一人连战三位师叔,传出去已足以名动江湖,这时却被一无名小辈削了颜面,不由脸色一青,提起六合真气,直向冷超肩上压去,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磕成这第三个头。场面一时极静,那冷超偏偏也是个拗性子,这个头非磕不可,只见他这个头磕得极慢极慢,慢到了如蜗牛踱步,但毕竟还是一点一点地磕了下去。瞿宇一张面皮已青了又红、红了又青,足有一盏茶时候,冷超这个头终于碰到了棕垫,场中一时声音雷动。那瞿宇紫胀了脸,松手一跃,怒道:“沈姑姑,你这一着算什么?先前你一口一声未亡之人,一口一声先夫,我给你留点面子,不提也罢了,现在却居然如此生事,以为我瞿门能容你姑侄横行?我且问你一句,你是哪年哪月,几时几刻嫁入瞿家的?八字庚帖何在?大媒何在?六亲何在?又是何处拜堂?何处洞房?何处花烛?当时门中长幼谁在?喜钱赏了何人?族谱上可有你名字?你只要举出一项明证,我宇少爷二话不说,拨腿就走。”

    沈姑姑一时噎住,说不出话,这事本是她心头隐恨,哪当得人特意提起。那边刘万乘也开口冷笑道:“沈姨娘,没想你还留了这手!”

    他“沈姨娘”三个字如鞭子一般抽在沈姑姑身上,只见她身子不由一颤,似想起当年的落拓生涯,没想今日还要受这般屈辱。她本是要有所争的,但那三字太狠,狠得她心一时都灰了。这时冷超上前一步护住她。开口道:“我姑姑与义父两情相悦,原不必得你们世俗小人赞同。”

    沈姑姑得他一句,似重定了神,有了勇气,开口说道:“不管怎么说,你们承认我也好、不承认也罢,我和百龄一起过了这么些年,端茶倒水,功劳苦劳不论,我总是他眼前的人了。我就算没明证,他给超儿的亲笔信你们可都看到了,他这义儿可不是假的,我们又不和你们争六合门主、又不争瞿门门主,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又做甚么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大得同情。瞿宇与郭、刘、杨三人也没想她要的只是个名份,不在意六合门及瞿门事务,静了一刻,不由脸色大为放缓。郭千寿人最直,干咳两声道:“沈家妹子,你明白事理最好,只要你们两不相帮,更不乱掺合,谁不知你是瞿师兄的眼前人。这孩子,是瞿师兄收的义儿?那就算是吧,我们还会不喜瞿师兄有后吗?拜过之后可以让他下去了,只是六合门中事你不要插手,你也不必哭泣了。”

    沈姑姑才止住哭泣,冲他一福道:“多谢郭叔叔一语,六合门中是大事,也是您三位叔叔与宇少爷之间的事,小妇人是何身份,如何敢越礼插手。”

    众人见她温言软语,极为知礼,不由心都一软。郭千寿也还了半礼,道:“看来沈妹子果然明礼。”

    沈姑姑就望向刘万乘与杨兆基两人,道:“二位叔叔怎说?”两人没话,也算默认了。沈姑姑才冲瞿宇道:“宇少爷,你就不认这么个兄弟吗?”

    她把兄弟两字轻轻吐出,瞿宇本颇不忿,此时不由心中一动,想那冷超如果认真是伯父义子,也就算入了瞿门,看他样子,憨厚可欺,加上功夫不错,对自己可是个臂助。但他转脸要比三位师叔慢多了,当下勉强笑道:“多个弟弟有什么不好,你们不掺合六合门中事的话,我当然要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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